【丹楓】搶險（散文）

一
　　 搶險，對于每一名鐵路職工來說，是常常要面對的一件事，也是時刻準備的一場戰斗。無論是驚心動魄的洪水沖垮鐵路搶險，還是場面宏大的山體滑坡搶險，是慘不忍睹的翻車掉道搶險，還是設備發生故障的緊急處理。每一次，都是一場生死較量和考驗，每一次，都體現著鐵路半軍事化的行業特點，每一次，都展示著鐵路職工沖得上、打得贏的最美風采，每一次，都是一次靈魂的凈化和對鐵路行業的無限熱愛。
　　 三十五年的鐵路生涯，讓我在無數次的鐵路搶險中，一點點認識鐵路，愛上鐵路，敬畏鐵路，奉獻鐵路。
　　
　　 二
　　 記得第一次搶險，是在我調到單位宣傳科的頭一個月。斷斷續續的連綿陰雨，讓本該炎熱難耐的酷暑天氣涼爽了許多，但卻給連綿起伏的山體鐵路帶來了極大的危險。終于有一天早上，單位突然通知我，位于寶中鐵路線上的神裕河至千河段，因暴風雨突襲，路基被沖垮，鋼軌被架空，列車被中斷。剛剛上班的我，如同接到了一項艱巨的作戰命令，立即跑回家取了件外套，搭乘單位的汽車向七十公里外的搶險現場趕去。
　　 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們一行三人沿著寶雞至千陽的省道一路向北行駛。沿途被雨水沖刷的溝渠和被暴風折斷的樹木，以及整片整片匍匐而臥的玉米，讓我們感到了昨夜暴風雨的瘋狂和肆虐。尤其是當我們順著彎彎曲曲、高低不平的山路爬行千陽嶺的時候，隨處可見的泥土滑坡和被雨水沖毀的洼陷道路，更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平日里只需半個小時的翻山越嶺，那一次竟用了一個多小時。
　　 當我們小心翼翼地翻過千陽嶺，來到千陽縣城的時候，另一幅景象讓我們驚呆了，滿街道的垃圾雜物被洪水沖的到處都是，有折斷的樹枝樹杈；有散亂的柴禾樹葉；還有些不知從誰家飄來的小板凳、小籮筐和破棉絮，全在一層厚厚的污泥濁水中橫七豎八地躺在各個角落。而平日里馬路兩旁的花木草坪，此時也被泛濫的洪水沖刷的一片狼藉，濁泥覆蓋。放眼遠眺，街道外面的寬闊田野，更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所有的秋季作物（主要是玉米）便在這大海中或淹沒、或匍匐、或仰頭掙扎。它們和附近所有的生命體一樣，沒有想到厄運會降臨的如此突然，突然到沒有一點思想準備。
　　 我們來到緊靠南塬腳下的寶中鐵路線跟前時，盡管高出地面六米之多的鐵路路基沒有遭到洪水的浸泡，但從坡溝里洶涌而下的水流因不能及時瀉出涵洞，致使大量雨水溢上路基，并在巨大洪流地沖擊下，本就比較松軟的黃土基地坍塌決堤，毀于一瞬，只剩下懸空的鋼軌和連在鋼軌之間的少數枕木，就連深埋線路一側的通信光纜，也如斷線的風箏，一頭在空中搖曳，另一頭在地面呻吟。
　　 我很難想象昨夜的暴風雨是怎樣的肆虐著這片土地，也很難想象洶涌如虎狼的洪水又是怎樣將這近三十米的鐵路線瞬間毀滅。我只能從夜間巡查線路的一線職工那里得知：當時的暴風雨似天漏一般，傾盆而下，密織如幕。他們只能借著微弱的手電光，踩著一根根枕木小心翼翼地巡查線路。當他們走到神裕河區間涵洞處時，只聽見涵洞里水流湍急，聲如洪鐘。緊靠南塬底下的鐵路邊，已經是水漫鐵路，難辨枕木。他們趕緊后退至鐵路旁邊的一高坡處，用對講機，及時報告車站線路危情，要求終止行車，確保安全。也就在這時，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三十多米長的線路路基被洪水沖毀，整個鐵路被懸在空中，寶中線徹底中斷行車。
　　 看著搶險人員陸續從各個車站來到現場，一個個如沖上陣地的猛士，扛起裝滿砂石的袋子就往基地處跑。我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種難以抑制的敬佩感，恨不能和他們一樣，立馬加入搶險的行列，為鐵路的早日搶通，貢獻自己的力量。但我有自己的任務，我是一名宣傳工作者，我的責任就是把這一個個感人的場面記下來，把這一個個被汗水濕透衣服、泥水浸滿鞋襪、雙手磨出血泡的英雄人物記下來，并宣揚出去，讓更多的干部職工向他們學習，把鐵路建設的更加美好。
　　 當一條新的鐵路線在干部職工的加班加點中搶修一通，并順利通車的時候，當連續奮戰了一個星期的搶修隊員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崗位的時候，當我的宣傳報道付諸于報端，鼓舞了千萬個鐵路職工積極工作的時候，我的心里除了甜蜜，更多的是快樂和幸福。
　　
　　 三
　　 我常常認為，每參加一次鐵路搶險，就是對鐵路更多的一次了解，對鐵路的熱愛就更深一層。
　　 二00八年的那場地震，給汶川帶來的災難是毀滅性的，也讓寶成線的多處地段山體滑坡，鐵路中斷。最為嚴重的是一列貨物列車在行駛至109號隧道出口處時，撞上了地震引發的塌方巨石，造成列車脫軌，12節裝有汽油的罐車在隧道內起火燃燒，隧道內的數十萬方山體塌方石塊將嘉陵江河道堵塞。
　　 險情就是命令！接到通知的搶險隊員，迅速從四面八方匯集于此。
　　 我和所有的搶險隊員一樣，坐火車、轉汽車、再步行，歷經千辛萬苦，來到搶險現場。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我目瞪口呆：隧道口烈火熊熊，濃煙滾滾，緊鄰隧道的嘉陵江里堆積了如小山似的石頭，隧道上方的山石仍不時向下滾落，整個隧道如同堅固的碉堡，難以近前，無法攻克。
　　 險情，威脅著每一個搶險隊員的生命安全。
　　 就在搶險人員布滿了隧道外面的溝溝峁峁，鐵路兩邊，隨時等待搶險命令的時候，指揮部研究決定：壘筑隧道北口封堵墻，熄滅隧道內列車明火。
　　 命令一出，搶險隊員迅速沖上前去，紛紛扛起沙袋，不顧油罐車隨時爆炸的危險，奔向封堵墻，封堵隧道口。
　　 但由于地方狹窄，無法進行大面積搶險。來自工程單位、武警官兵、**戰士以及地方政府的近兩千多名救援人員，只好輪流上陣，分秒必爭。
　　 人們在焦急地等待，隧道口的封堵墻在一點點加高，隧道里的明火在一點點熄滅，滾滾的濃煙也在一點點減少。終于，在經過十個小時的緊急封堵，隧道北口成功堵死，隧道內列車明火徹底熄滅，一場關鍵性戰斗首先告捷。
　　 接下來便是更大規模的線路搶通。面對地方狹窄的搶險現場，指揮部快速做出決定：只能先修路，再搶險。頓時，挖掘機、裝卸機、推土機、發電機、空壓機、攪拌機以及噴射設備同時啟動，搶修便道、清理砂石、石方爆破、鋪架便橋、拆鋪軌道、處理路基。一時間，寂靜的秦嶺深山機器轟鳴、喊聲陣陣，人們爭分奪秒、不分晝夜地搶修這一最關鍵的鐵路大動脈。
　　 此時的我，穿梭于各個搶修場點，記錄著一個個動人的瞬間：我看見身著迷彩服的**戰士，掄起手中的洋鎬，揮汗如雨地清理碎石；我看見身著工作服的司機，開著各自駕駛的機器，鏟砂石、推土方、卸材料，一坐進駕駛室就是一天一夜；我看見身著防護服的鐵路職工，按照各自的分工，抬枕木、扛道砟、修路基、鋪鋼軌，雙手磨破，肩膀紅腫，渾身濕透，卻沒有一個人掉隊；我看見指揮搶險的各級領導，擁擠在以救援車臨時組成的指揮部里，幾天幾夜不休息，眼睛熬得紅腫，雙腿站得發麻，卻沒有一個人倒下，依然高度集中，指揮若定。
　　 雖然我不能像他們那樣投入緊張的搶險戰斗，也不能為他們拭去臉上的汗水，或者遞上一瓶礦泉水、一條毛巾，甚至連給他們說一聲謝謝的話語都沒有，但我卻記住了他們的故事，記住了兩千多名搶險隊員的英雄形象，記住了連續十二個晝夜的奮力搶修所迎來的順利通車后，那一個個精彩的瞬間。
　　 那次搶險，讓我真正感受到了鐵路大兵團作戰的無窮威力，深切體會到了身為一名鐵路職工的光榮和驕傲。
　　
　　 四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參加的搶險次數越來越多，積累的搶險經驗也越來越豐富
　　 在寶成線，我參加過最為嚴重的一次塌方斷道搶險。當時，也是終止了入川的大通道，我和一百多名搶險隊員在山上被困了整整半個多月，山下的物資上不來，我們只好等待公路的修通；沒有吃的，我們挨家挨戶地向山民討要；沒有燒的，就上山砍柴。我們每天疏通著砂石，巡查著線路，守護著設備。那半個月，我們就像失去爹娘的孩子，既恐懼又失落，但誰也沒有放棄，更沒有掉隊，始終堅守在山上，直到山下的大部隊修通了公路，送來物資，并和我們一起不分晝夜地搶通了線路，我們才坐著奔馳而下的列車回到了單位。
　　 那一次，我們成了功臣，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
　　 在寶天線，我參加過最為嚴重的一次翻車掉道搶險。也是因山體塌方，碎石推翻了正在行駛中的貨物列車。那是一個秋天的傍晚時分，我和幾位領導乘坐汽車向一百多公里外的寶天線塌方現場行駛。
　　 當我們冒雨趕到距現場只剩三公里的一個山村旁邊時，土路泥濘狹窄，汽車無法行進，我們只好下車步行。此時，天已經大黑，我們只能憑著微弱的手電光慢慢行走?？墒?，沒走幾步，鞋里就灌滿泥水，鞋外也沾滿泥漿，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歇息片刻。為了趕時間，我們只好脫掉膠鞋，拎在手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向前行進，等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十點多鐘。
　　 看著在探照燈下冒雨搶險的人們，我顧不得腳掌的疼痛和路途的勞累，急忙近前，了解情況。
　　 他們借著模糊的燈光，一邊喊著口號一邊清砂石、抬枕木、扛沙包，不顧滿身泥水、滿臉汗水。有的摔倒了，爬起來接著干，有的衣服被泥水汗水濕透后貼在了身上，他們干脆脫掉上衣，擰干雨水，穿上再干。我認真地觀察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詳細記錄其中的每一個細節，一遍又一遍構思著新聞報道的總體框架和表現手法，即使熬到深夜躺在簡陋的帳篷里，飽受蚊蟲的叮咬和地面的潮濕，也始終沉浸在被感動的無比興奮之中，久久不能入睡。
　　 在包西線，我參加過陜北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強降雨鐵路搶險。2011年開通運營的包西線，是貫通陜西南北的一條大通道，也是通往陜北紅色老區的第一條大通道。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調到了陜北工作。
　　 然而，一場百年不遇的強降雨，在我來后的第二年秋天突然而至，造成陜北鐵路多處塌陷，列車被迫停開。當時，路局幾乎動用了全部的人力物力進行搶險。可是，土質松軟的高原結構，讓包西線的搶險難度不斷增大，這邊剛一搶通線路，那邊的路基又被雨水沖垮。有時一天之內，線路沖垮的地方多達十幾處，不僅讓連續作戰半個多月的近千名搶險隊員束手無策，也讓路局的領導班子深感焦慮。立即組織專業技術人員深入現場實際調研和考察，最終采取了彩條布覆蓋危險線路的方法保護鐵路，以防路基的再次塌陷。
　　 當時的我，正配合路局工會組織進行慰問，來回往返于各個搶險地點。當我們拉著一車車生活用品沿途慰問的時候，那一條沿途數十公里的彩條布，就像地上的美麗彩虹，在搶險隊員日夜奮戰的鐵路線上，閃耀成一道亮麗的風景。
　　 那次搶險前后持續了整整一個多月，雖然我承擔的只是慰問工作，但那一個個吃住在現場、每天遭受風吹雨淋、每天雙腳浸泡在泥水里的搶險隊員們，他們的事跡，他們的精神，卻一直銘刻在我的腦海里，融化在我的血液中，成為我前進的動力，珍貴的財富。
　　 隨著鐵路現代化技術的不斷增強和鐵路職工文化層次的不斷提高，智能化、信息化、大數據等防路護路措施不斷運用，讓鐵路的安全系數越來越高，搶險次數也隨之減少，甚至幾乎為零。
　　 但我們依然沒有掉以輕心過，以往搶險中磨練出來的那種召之能戰、戰之能勝的堅強意志時時激勵著我：安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松。
　　 是的，只要我還是一名鐵路職工，就隨時緊繃著安全這根弦；只要我一天沒有離開鐵路，就隨時準備著鐵路的搶險。
　　 因為，保證鐵路安全運輸的暢通是我的天職。
　　
　　 二0二0年八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