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洗手作羹湯

瓷器在料理臺上閃著細膩的密紋光澤，它們以彎曲的弧度、線條柔和的形狀以及潔白無瑕的視覺觀感顯示著女主人平時生活“文藝小清新”的味道。白色三寸小平盤里盛放著切得細細的腌制好的胡蘿卜丁兒，六寸平盤里碼著脆生生的黃瓜條兒。還有兩個卷邊盤子，一個盛放著炒好的豇豆碎，另一個里面是冒著熱氣的番茄炒蛋——這樣的廚房，誰不喜歡？

燃氣灶上的火苗滋滋作響，舔舐著架在圓形灶臺上的不銹鋼蒸鍋——里面是即將蒸熟的南瓜盅。它旁邊的砂鍋里，燉著一鍋加了陳皮的熱氣騰騰的栗子瘦肉粥。栗子性溫，味甘，有養胃健脾的功效，天干物燥的北方深秋，來上這么熱騰騰的一碗，想想就覺得暖——這樣的家，誰會不愿意下了班就往回跑？

菜市場與廚房，大約是這世上最有煙火氣息的兩個地方了。“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美國作家克里斯汀·金泊爾曾說：“一個人的生活，就是他（她）最好的作品。”

不是么？翻看古代一些書法作品，那些傳世數百年蓋滿了收藏紅印章的動輒千萬甚至上億元的書法帖，說的也不過是一些關于“吃”的生活瑣事。比如王獻之《鴨頭丸帖》，寫的更像是一張小便條：“鴨頭丸故不佳，明當必集。當與君相見”，分明是在向友人抱怨丸藥質量不好。楊凝式《韭花帖》，是因為他午睡醒來，覺得肚子餓了，恰好看見了朋友送來的韭菜花，食之可口，于是提筆表示感謝。有名兒的“張顛”張旭，嗜好飲酒，常在大醉之后提筆落墨，手舞足蹈一揮而就。但這一天他肚子痛了，不能忍了，于是以草書最放肆的形式，寫下六個字：“忽肚痛，不可忍。”于是有了歷史上著名的《肚痛貼》。

好玩么？這些隨意寫下的便條，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帶著隨便的味道與真實的生活氣息，鮮活，靈動，短小，精致——是的，精致而豐盈。

再想想那些流傳到現在的傳統節日，哪一個不是與吃有關？端午節有香甜軟糯的粽子，中秋節有圓圓的五仁月餅，元宵節有白生生的湯圓，除夕之夜除了必不可少的熱騰騰的餃子，還有豐盛的年夜飯。再扳著手指數一數，寒衣節，花朝節，上巳節，天穿節……因為沒有吃的，已經慢慢地淡出了歷史。由此看來，還真是那句話：“民以食為天”啊。

買菜是家家戶戶三天二頭的事，一日三餐是每天的生活規律，是賴以生存的基石。而“吃”，不光是填飽肚子，還蘊含著另一層生活哲理：為家庭筑壘幸福的港灣，攢集為生活打拼的喜與憂。飲食男女的血肉之軀，都要靠五谷雜糧和肉類蔬果來供養。總有人能把柴米油鹽過成琴棋書畫，做飯不僅僅是做飯，更是學會謀生與謀愛。食物中蘊含著大千世界，烹飪里也藏著萬種乾坤。

生活是一個太大的詞，無所不包。字如其人，飯菜其實也是如此。廚房的溫度，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家的溫度。食材本身的味道一如既往，但在不同的人手中，作出的菜就有了千百般滋味。性格，氣質，喜好，都能在一道菜、一碗湯里透出來。口味、色澤的搭配，營養的搭配，又顯露出洗手作羹湯的這個人本身的格調與修養。

而人人向往的精致生活，不是遠離人間煙火，更不是高高在上任人膜拜，而是回到人間，用充盈的心擁抱日常。那方寸之間調和著人間五味，熱鬧而溫馨的香氣撲鼻里，有人傾注了許許多多愛。我們在案板上細細切碎酸甜苦辣，在油鍋里慢慢煎炒悲歡離合。一生一世的細水長流，其實就在這些小小的幸福和歡喜里。

【作者簡介】書女劉立，魯西人氏。棲居金城，簡單自持。山東省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高唐縣作家協會**。出版有散文集《折子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