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jié)，細(xì)雨如絲，天色陰沉。我們駕車前往舅婆的墓地，手中捧著香火、水果、鮮花和熟肉。踏上墳前，我們鞠躬致意，對她在天之靈默祈愿平安，不讓世間的憂愁觸及她的心靈。
每當(dāng)我回憶起舅婆，我總是害怕她的面容與背影。那張臉龐雖被歲月賦予了深刻的皺紋，卻又顯得那么堅定；皮膚黑而干燥，每一道老人斑都訴說著歲月的痕跡。她那不規(guī)則的臉型，如同黑泥塑成，讓人難以忘懷。而那雙深邃卻空洞的眼睛，就像是能夠透視人的內(nèi)心，最讓我毛骨悚然。
她的咳嗽聲，是唯一能引起注意的地方。我曾經(jīng)對這些聲音充滿了厭惡。但是，她那微小而彎曲至90度的背部，無論何時，都像是座永恒的小山峰，與我保持著一定距離。
據(jù)母親所言，舅婆與舅公一直未有子女，而奶奶早逝，爺爺因知識分子的身份，被下放到農(nóng)村，將年幼父親托付給他們。于是父親便成了他們養(yǎng)子。在這個艱難年代里，他作為養(yǎng)子，在家庭中的地位如何，我不得而知。舅婆常常嘮叨，但父親從小就叛逆，不耐煩于半句訓(xùn)話，更別提那些私下的爭吵。我不知道她為他帶來了多少淚水，也不知她操過多少的心，那些日子里，他們家吃飽是一大問題，可是瘦弱的舅婆仍舊留下最好的食物給父親，這份恩情是否能被父親理解？
每次回鄉(xiāng)，我總是在遠(yuǎn)處觀望，以免遭遇她的目光，或許還會感到她的幽魂般飄忽，更不愿接近那佝僂病似的背影。在這場雨中霧蒙蒙的時候，她親人們聚集來祭拜，她安靜的地窖藏匿在幽暗竹林深處，一陣風(fēng)輕拂過葉兒低吟唱歌，那焚香升騰入云端，與鮮花芬芳交織在煙雨之中，讓我的記憶變得更加感傷，使我意識到了自己的狹隘。
每一次歸途，只有初見時才是我第一個迎接的人，那雙寬闊而消瘦的手緊握我的小手，就像是一股溫暖力量傳遞過來。這力量來自一個平凡卑微的地位，卻擁有如此寬厚善良的心靈——來自一個看似丑陋卻實則美麗的人——來自一個愛屋及烏的心——愛著父親，也自然愛上了我。但直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逃脫了那個擁抱，卻未曾體諒過她黯然神傷的一切。我錯失了解解了一顆多么珍貴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