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刷舊了我，也刷舊了我身邊的一些物件。屋子的墻體有了裂縫，木門與門框越來越不能吻合。在靜下來的夜里，我默默和它們對話，想起一晃而過的13年，心里有點(diǎn)兒發(fā)慌，不知是該感激它們的陪伴，還是該遺憾它們的老舊。
我居住的小區(qū)，是洛陽新區(qū)最早的樓群。隨后，星火燎原。十多年的光景，新區(qū)由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成長為一個蓬勃的少年，與洛北城區(qū)遙相呼應(yīng)。搬過來的時候，給母親留了一間臥房。這間臥房離客廳最近。雖然是北向，陽光不能朗照，但窗戶含著無限風(fēng)光。視野舒展開去，可看到隋唐城遺址植物園，望見飛架于洛河之上的牡丹大橋，再遠(yuǎn)一些就是融在天際線處的老洛陽城區(qū)。
我所居住的高樓，當(dāng)年的設(shè)計(jì)理念是大客廳小臥室。女兒的臥室10平方米，母親的臥室13平方米。請來規(guī)劃壁柜的師傅，建議把女兒與母親的臥室對調(diào)，理由是老人不需要那么大，而孩子的臥室大一點(diǎn)，可以做衣柜、書柜和學(xué)習(xí)桌。
我聽了，感覺有些道理，但礙于母親也在旁邊，我只是默不作聲。在母親沒有開口之前，我是斷不能開口調(diào)換的。
父親去世后，母親也是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劫。如今母親身體孱弱，多愁善感，心思仿若成熟的谷穗，沉甸甸的。為此，有些話我在心里翻上翻下，還是不可以隨便說出來的。原本，母親就不能踏實(shí)地住在我家，時常念叨著她和父親的家。
幾天后，設(shè)計(jì)壁柜的人打電話催我，我說，不急，我和母親商量一下。想起少時歲月，我家的宅基地，是劃在村南的一個大水坑旁的，三分之一的位置潛在水里。每逢節(jié)假日，父親和母親一起，領(lǐng)著我和弟弟，四處找尋土源，硬生生把水里的三分之一地盤，從水坑里“拉”了上來。
像燕子銜泥似的，一間臥房和它對面的一間廚房，搭建起來了。臥房唯一的窗戶、房間里最亮堂的部位，母親留給了我和弟弟。窗下放的是一張笨重的老櫟木桌子，我們的個子還沒有長成，有時站立著，有時跪在一把高腳椅子上，趁著投進(jìn)木窗的光束，在那里寫寫畫畫。
后來蓋起了三間瓦房，再后來蓋起了臨街房。每有新房子落成，母親總由著我和弟弟去挑。臨街房蓋成后，沿著一組錯落有致的臺階，可以登上房頂瞭望，可以晾曬小麥、玉米、花生。
后來，我們隨著父親，住在了一個專為老干部規(guī)劃建造的小院里。兩層的小樓房，我和弟弟各自挑了高處的、大窗戶的、南向的房間，而父母住在了廚房后面的、僅有一個小高窗換氣的房間。
想到這里，我的眼睛有點(diǎn)濕濕的。趁著母親下樓散步，我走進(jìn)她的臥室，坐在她常坐的位置，望向窗外：初冬時節(jié)，一排高大的白楊樹，擎著滿頭紅丟丟的葉子，乍一看猶如春天的花朵；小河邊的垂柳，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像披著金紗的新娘。視野偏左一點(diǎn)兒，能看到我工作的學(xué)校；抬高一點(diǎn)兒，有鳥兒在天空劃過。倘若母親立起身來向下瞧，能看到我下班歸來的路徑，能看到親友們來訪的身影。倘若母親躺在床上，深夜仍舊無眠，也可與一窗月光絮說到天亮……
于是，我的想法徹底不再搖擺，是緣自母親的一句話。我在隔壁看書，母親突然喊我：快來看，今天的云朵真好看，你拍一張給孩子發(fā)過去吧。
以前，父母總把家里最好的地方，最明亮的位置，留給孩子，而他們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坐在暗淡處，看著孩子的笑臉與成長，為孩子加油、鼓掌。如今他們老了，我們也該留一扇窗給他們。
